曾经我在实验室摸过一棵树。它粗糙的树皮给了我一种新奇的感觉，我觉得它曾和我为一体，从未分离。这件事让我想起了一段过去的回忆，如那棵树一般粗糙而枯萎。
在我的记忆中，我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有普通的父母，在一条清澈的河边长大。我依稀记得幼小的我抱着衣服篮子站在河边的草地上，夕阳的光辉从天边蔓延到我的裙角。整条河如同从融化的黄金中捞出来的绸缎，蜿蜒在草地的掌心中。
婆婆坐在摇椅上，她脸上的沟壑也被夕阳填满，她隔着窗户冲我微笑。我也冲婆婆挥手，她却还是笑，微微张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可我没听清。虽然我曾想过无数的可能性，有可能是“要吃饭了”，或者是“你的裙子脏了”也有可能是在叫我的名字。所以随着无数次我梦到那个场景，记忆在我的梦中一次次重合，整改，直到最后从她干瘪的嘴唇中吐出的的确是“卡佳妮”，我的名字。
我是个安静的孩子，奥托大人也这样说我。他是所有人的主人，也是我的。
我不想追究我是怎么被带到这个地方的，或者说婆婆到哪里去了。因为我没有询问我的主人的权利，也无法开口，仿佛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卡佳妮，算了吧。”
于是我选择沉默。
实验室里总是冷的像冬天，我喜欢坐在奥托大人的身边读书，雪落在窗户上结了霜。我偷了实验用的染剂将我的指甲染成蓝色，像我的眼睛一样。书里提到的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我曾经问过奥托大人他有没有公主，他只是用轻蔑的眼神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手中紧握着十字架，口中念着祝祷词，那样温柔的眼神从来不会放在我的身上。
在实验室之外总传来武器和打斗的声音，我大约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跳下桌子，悄悄走向声音的来源。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奥托大人身后，在不远处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在打斗，她们不过和我相似的年纪，浑身被鲜血浸染，却在尝试用手中的武器杀死对方。奥托大人用手挡住我的双眼，我却执意从他的指缝中欣赏这猩红的世界。说来也怪，我竟然享受这种感觉。
当两个女孩同归于尽时，奥托大人微微叹了口气，拉起我的手，摸了摸我的头，他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道，“你要是像卡莲，哪怕只有一点相像，就好了。”自此以后，卡莲这个名字就埋入我的心中，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却总是听见奥托大人呓语这个名字，“卡莲”。
等我长大了一些，奥托大人开始给我一些关于科技的书，虽然他并不打算让我插手他的工作，抑或是培养成女武神。但他依然认为我应当学习这些知识。他偶尔会给我买漂亮的裙子，教导我成为一位淑女，并让我代替天命出席会议或者舞会，可我从未满足，因为我不是卡莲，我无法让奥托大人真正展开笑颜。
我每天都会看书，给无聊的人生找点事儿干。逐渐我对“崩坏”的研究逐渐产生了兴趣，当崩坏爆发，世界将被混乱湮灭，而承载着崩坏的容器，律者，便可以拥有这种能量。于是我开始继续研究，试图在书中找出任何有关律者的资料。在这其中，我偶然发现了一个实验记录，是关于对崩坏能开发的实验。是一个叫做米高扬设计局的组织根据上古武器制造出了火炮”重装小兔19C”，在大段大段的叙述中我似乎看到了我未来的目标—如果我能像他们那样利用崩坏的能量……
在这本书的最后，我发现了一张奇怪的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似乎有着悠久的历史，上面用墨水画了一道高墙和两个孩子，上面写的一行字我能依稀辨认：“今天交了新朋友，他叫奥托，他是个大发明家，我邀请了他拯救世界。”落款是卡莲。
我从未想过我能离卡莲如此之近，她似乎就出现在我的面前，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她的名字，“卡莲”。我试图去寻找她其他的日记，但没有丝毫收获，于是我攥着这页破旧的纸去找奥托大人对峙，我指着卡莲的名字质问他，“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而回答我的只有一记响亮的耳光。
奥托大人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把我从冰凉的地面上拉起来，擦干净我的眼泪，“卡莲是我一生所爱，我对她的爱如永世之火，且至死不渝。”他摸了摸我红肿的脸庞，“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卡莲，而你也是她其中之一的复制品。”奥托大人粗暴地将我拉到墙边，银色的墙壁散发着金属的光辉，照映着我的样貌，白发碧眼，嘴角留下了一丝鲜血。
“我不像卡莲吗？”我问奥托大人，“德丽莎也比我像卡莲吗？”
“卡莲的外表永远比不上她那颗美好的心重要，而我想要复制的不仅是她的外貌，还有她的温柔与善良。”奥托大人将我的头发打开，白色的长发垂到我的腰间，“很遗憾，你的外貌并不像卡莲，卡佳妮，你的内心也和卡莲截然不同。你享受着血腥与混乱，我很欣赏你。你应当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同时也当作为了我。”他金色的头发在干冷的空气中依然散发着令我畏惧的味道。
“卡佳妮，你该走了。”奥托大人这样说道。
去哪？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被抛弃了？
“作为你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我任命你为休伯利安号的舰长。”奥托大人将他脖子上的十字架解下来挂在我的脖子上，“欢迎正式加入天命。”
“你五十年前就应该给我过十七岁生日。”我笑着调侃道。自从我十七岁时起，我的身体便不再发育，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那一瞬间。
当我一个人站在西伯利亚的雪地里，脖子上围着奥托大人送我的礼物—一条围巾。他在我上任前给我放了假，让我到世界各地去看看，或许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而我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另一个名字“卡莲”。她来过这里吗？我不禁想。我犹记得奥托大人在我临行前对我说过的话，“去吧，卡佳妮，替卡莲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他把“美好”两个字咬得很重，我分辨不出他蕴含在其中的感情。
我希望成为卡莲的眼，走过她想要去的地方。有时卡莲仿佛站在我身后，将紫色的面具扣在我的脸上，她和我分享同一条破旧的围巾，用温柔的语调在我耳边轻语，“我是你的怪盗小姐，你的心，我收下了。”
在我回到天命总部时，奥托大人并没有接见我，而是直接让女武神将我护送到了休伯利安号战舰上。
休伯利安原来的舰长因为醉酒误事而被降职了，所以这才给我空出位置来。当直升机靠近休伯利安号时，我不得不承认我被眼前这宏伟的战舰震惊了。整个战舰呈流线型，左右两侧分布着用于击杀崩坏兽的武器，而正中央有一架大功率口径炮，而全舰二百位女武神站在甲板两侧等候着新舰长的到来。
当我从直升机上走下来时，剧烈的风吹来，我不得不用帽子护住我凌乱的头发。可我低估了大风的威力，只是轻轻一脱手，帽子就顺着我的指缝飞了出去。当我正考虑着跑过去追是否符合我舰长的身份时，我的帽子被一个身着红色装甲的女武神接住了。
她笑着走过来替我正好帽子，“我还以为新舰长会是个男孩子呢。”她浑身的酒味让我十分不舒服，于是我急忙后撤两步。她却牵起我的手轻轻一吻，“向您致敬，舰长。”她抬起金色的眼眸。
“A级女武神无量塔姬子小姐是休伯利安号的原舰长，军衔是少校。”陪同我的女武神在我耳边说道。
“您好，姬子小姐。”我朝她礼貌地点头。奥托大人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教我如何成为一位淑女，却从来没有告诉我如何做一个军人。
正当我想摆脱姬子的手时，德丽莎顶着狂风从队伍里跑了出来，“卡佳妮！卡佳妮！”她朝我招手。那个可怜的小家伙仿佛要被风吹跑了。
“德丽莎！”我一把抱住她。她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在天命总部时我也经常陪伴她训练，可自从塞西莉娅去世后，她去了圣芙蕾雅学园做学园长，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虽然也有书信往来，但收到冰冷的信件远没有热情的拥抱温暖。她和我一样也是卡莲的复制人，虽然样貌和性格均不相同，但我坚信的确是有什么隐隐约约将我们两个人连接在一起。
“姬子，你又喝多了！”德丽莎不满地看向醉醺醺的无量塔姬子。
“不当舰长了还不让我喝几杯？”无量塔姬子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问道，“您喝酒吗，舰长？”她转而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我该问，您成年了吗？”
“如果您有时间，我愿意和您小酌几杯，姬子少校。”我回答。
德丽莎挣脱了我的怀抱，“走啦，舰长，带你去舰桥看看。”说着，她拉住我的袖子，“快点快点！”而姬子正在我背后指挥女武神们回到舱室。
看着德丽莎活力的样子，我松了口气。本以为塞西莉娅的离去会给她带来心灵上的创伤。但看着样子我的担心多余了，她还是像原来一样拉着我的袖子带着我到处跑。原来在天命总部的时候我们两个在闲暇的时候会去偷看奥托大人实验室里的研究，当我们不小心被发现的时候受到惩罚的却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不像卡莲。德丽莎并不知道这件事，她或许还以为奥托大人能一视同仁。
当到达舰桥的电梯大门打开时，我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落日的余晖夹杂着温暖的云涌在前方，一束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我的脸上，也洒在躺在地上打瞌睡的女武神的脸上。我的大脑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同样是这样的夕阳，可不同的是在那一天有什么东西被永远的击碎了。我想不起来。
“芽衣……芽衣……”在地上睡觉的女武神打着呼噜，嘴里还念叨着某人的名字。
德丽莎气冲冲地揪住她的耳朵，“琪亚娜起床了！”
“什么？芽衣在哪？”琪亚娜忽然惊醒，嘴边还挂着口水，她环绕了一圈才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你是谁呀？”
“我是休伯利安号的新舰长，我叫卡佳妮·波德莱尔。”我蹲下身握了握琪亚娜的手。
”舰长？“琪亚娜忽然翻了个跟头从地上跳起来，“舰长！我叫琪亚娜·卡斯兰娜！”
“卡斯兰娜？”在塞西莉娅去世后，现存的卡斯兰娜大概只有她的女儿了吧。我问德丽莎，“她就是你的侄女？那个卡斯兰娜？”说实话，这个女孩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但我喜欢她身上这股阳光的感觉，这是我这个老年人早已经失去的东西。
德丽莎点了点头，“她就是我的笨蛋侄女！”
“诶，我才不笨呐！你们为什么都说我笨啊！芽衣也这么说我……”
“笨蛋琪亚娜。”随着舰桥后电梯的开启，一个银发少女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抱着一个黄色的毛绒玩具。
“布洛妮娅！你看见芽衣了吗？”琪亚娜仿佛没听见布洛妮娅所说的“笨蛋”两个字。
“真是的，琪亚娜，在舰长面前不能这么没礼貌。”梳着马尾的女武神也走下电梯，舰桥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我没有啊，我有好好跟舰长打招呼的！不信，不信的话芽衣你可以问舰长啊！”
听着她慌张的辩解，我不禁释然一笑，我本以为这种地方会和实验室一样烦闷无聊，但是我错了。看起来在德丽莎的愿景下，整个女武神体制似乎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这种欢乐与平静能持续多久，但我知道依然在有一群人为了美好的世界而奋斗着。
这也是卡莲的愿望，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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